记忆的路（小说）
刘祖炎
陈传香打豹那阵儿，正时兴“上山下乡”，“大下放”还是一股风......我就是在这激流漩涡中背上家里唯一的一床好被子被下放到神农架插队落户的，被安排在密林深处的一个林业队劳动。
那时的神农架还没兴这保护那保护，到处都在这也开发、那也开发，开山大军一下就打通了原始的封闭灌进了“大跃进”之风......于是,神农架在中国唯一以“林区”建制了行政区，神农架从此向世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神农架为国家经济建设几乎付出了全部的生命! 走进神农架，整山的木头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直呻呤！那时美国之音预言：要不了五至十年----神农架将要从地球上消失了。
当然，我也不例外地一道跟着林业工人“大干快上”，那时啥也不懂，只晓得国家叫干啥就干啥，曾一度磨刀霍霍，成为扼杀森林的刽子手，不自觉地参与了报复大自然的“特别行动”。神秘的大山里有一条川鄂古盐道，明清晚期都曾相当的繁荣过;这道也是穿越秦巴山林的必经之道。由于内战和抗日战争才使这条道被封锁,沿途便人烟稀少了；后来自然成为土匪、强盗、百兽之路。自山里来千军万马之后，它又自然成了开山大军的必由之路了。这条老路给我们留下了远古人类的气息，它不断地向我们吹拂着原始的野风。同时，它也自然成了我们开发神农架的斑驳的历史。我和我的同龄人不仅没给神农架披上一丝一挂的衣裳，还骂它是吝啬鬼、保守主义。
那一年，由于我的勇猛和机智最先通达这条古道的深处，并有幸得到它的温热，从而使这条陌生的路变成我们进山的熟门熟路了。随着岁月的不断流逝，我对这偌大的黑森林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在它的保佑下，我居然与内人躲走了无数次的灾难，躲过了一次次的厄运，并躲来了一个新的灿烂的世纪。
老了的人有一种很深的恋旧情绪,特别是对影响一生的日子相当的怀念。于是,我趁这次来神农架林业队看儿子的机会，就顺便去寻我那恍然的旧梦......。当我来到那曾使我躲灾避难过的地方，那条老路却已被修成了公路，没修公路的尽头已变成新的黑森林了。我寻着隐约的老路走了进去，踏着一片色彩缤纷的阳光竟无法辨出那老林了。我所比较熟悉的这条老路在我的记忆之中却变得模糊起来，为了那一双女人哀怨的目光，我竟同病相怜似地把她带进了大山作了我的“压寨”夫人，真正地过着“野人”般的生活。落实政策以后，返回省城，受过不少苦的妻子却只能过上黑户口的日子。可没过多久，就连这样的好景也不长，恶梦便把妻给带走了，竟留下孤独的我和儿子在这风雨飘摇的世界。一想起不堪往事，我不禁惊恐万状，生命承受着十二级地震，好在历史就这么无影无踪的过去了……
老路使我再没有勇气寻下去了，它似乎完全被新的生林群挤没了！但我脚下走着的这条路却是一条由老路变成的新路。我不再想什么，新的太阳已在身后升起，儿媳和儿子从密林里走了出来，也不容我再想什么，扶着我走上吉普车，擦过我眼睛的竟是一片茫然然黑森森的大森林，公路沿线都是一些自然景区,而且都已装点成既有远古气息又有现代意识的自然家园。现在的神农架大森林里，主干道上都已建成了好几座“生态都市”，神农架己成为世界回归自然走向自然的旅游目的地。在车上，孙子神气地告诉我说,神农架森林覆盖率已达百分之九十了，据估算价值达九千亿美元！我听着孙子的讲述，眼睛却望着山里跳跃的金丝猴，天上飞着的金丝燕......笑了，真没想到神农架跨越了这么大的变化!吉普车象蜗牛在神农架曲折的公路上爬行着......远了，远了，我记忆的磁盘上呈现出一片灿烂的阳光。 （原载于1995年1月18日《神农架报》）
